GravityG

[茸布]Diet Mountain Dew

 

 

 

可能涉及护卫队排列组合,没头没尾没味屁,天雷贵乱ooc。

 

打我可以,不要打脸。

 

 

 

那是千禧年的第一个八月。我在路灯杆下找到了正倚在敞篷跑车上抽烟的布加拉提,潮湿的海风中,他黑色的短发四散飞舞。我站在对面看着他低下头半阖着眼长长的吐出烟雾,他抽烟的样子令我百看不厌,虽然夕阳余晖模糊了他的神色,令我猜不出他在想什么。

 

我走上前去喊他,布加拉提应声回头,(在风声和海浪声中,或者烟雾和汽车笛声中,他也从不曾错过任何人叫他的名字。)他将剩下的半支烟摁在路边的垃圾桶上。

 

我指了指楼上:“他们都准备好了,让我来喊你上去。”

 

白色的海鸟在我们头顶盘旋鸣叫。布加拉提垂下眼睫凝视着火星熄灭,然后点头说好,于是我们一同回到昏暗的阁楼上。

 

下午四点半,如同每一天一样,新的一天开始了。

 

 

 

1999年夏天,我只身前往美国,身上只有五百块现金和一张潦草的纸条。布鲁诺布加拉提,那上面利落的花体字写着,哥伦布大街443号,北滩,旧金山,随后是一串已经被打湿的电话号码。离我家两个街区的冰淇淋店老板听说我要去加州,就把故人留下的字条交给了我,说我可以尽管寻求他的帮忙——他口中的布加拉提先生简直是位圣人。

 

老板没意识到洛杉矶和旧金山仍隔着数小时车程,而我当时确实做好了破釜沉舟的准备。总之,等我在洛杉矶郊区的便宜隔间安顿好,找了两份跑腿打杂的兼职之后的两个月,我才从兜里又摸出了它。洛杉矶的酷暑逐渐消退,我刚拿到咖啡店的工资,正是心情好的时候,于是我决定干嘛不呢,就当帮从小照顾我的老板探望一下旧友。

 

于是我租车从长滩出发,沿着一号公路一路北上。海风从敞开的车窗吹进来,我在副驾驶堆满了CD,从涅槃听到枪花,不时停下车在海滩上发呆,晚上就睡在汽车旅馆的停车场里,短短一天的路程我开了将近一周。进入旧金山市区正是九月初的第一个星期六,我沿着哥伦布大街开下去,边找停车位边读门牌,最终把车停在了443号斜对面的一家披萨店前。

 

443号是一栋爬满常春藤的三层小楼。我拉开院子的铁门,走上台阶去按门铃。

 

门开了,开门的人作为老板故事里的圣人似乎有点过于年轻。他有一头与我相似的金发。

 

“布鲁诺布加拉提?”我有点拘谨地问,拿不准年轻人破破烂烂的西装是生活所迫还是某种神秘的时尚。

 

“潘纳科特福葛。”来人简短地自我介绍,向我伸出手;我握了上去,很难说我们两个谁的手更冷。“你来找布加拉提?进来吧,他就在楼上。”

 

福葛将我领进门,打手势示意了一下玄关右侧的楼梯,随后开门走进了一楼的某间房间,房门开合的瞬间漏出了短暂的乐声。似乎没人在意我在这房子里做些什么,我拾级而上,木质地板在我脚下陈旧地吱嘎呻吟。楼梯间墙上杂乱地钉着一些看字迹至少出自五六人之手的潦草备忘,涂涂改改、语焉不详的纸条,过曝的照片,收据,几张老电影海报勉强在下面露出一角。

 

我登上二楼,眼前豁然开朗:有人把整层楼都打通了,地上散乱地堆着软垫和波西米亚地毯,唱片、杂志、光盘和书扔得到处都是,秋日的阳光透过客厅尽头的玻璃窗毫无保留地倾泻进来,将长长的沙发上铺着的手工刺绣照得发亮。从隔壁传来模糊的德彪西(是牧神午后,毫无疑问),在那正中,躺在沙发上看书的年轻人被楼梯声响惊动,正从书中抬起双眼——他的蓝色眼睛令我想起故乡汹涌的海。

 

黑发青年将一双长腿从沙发靠背上放下,随手把书扣在一边,拢着身上的亚麻睡袍走向我。他身材高挑、纤细而结实,容颜在逆光中显出一种雌雄莫辨的美,睡袍底下的蕾丝内衣随着他走动若隐若现。那是我第一次见到布鲁诺布加拉提。

 

“您好,布加拉提先生?我是乔鲁诺乔巴拿,加图索先生说如果我来加州——”我开口,而布加拉提歪过头竖起一只手指打断了我,他鬓边的黑发柔顺地垂落下来,划过锋利的锁骨边缘。

 

“你来的正好,乔鲁诺,不妨来加入我们之后的小小聚会吧。”他凝视着我,突兀而不容置疑地对我发令。

 

 

 

阿帕基的剧本改了又改。阁楼上的这几幕,我不知道,可能已经重拍了一百万遍了,但是我们还困在这里,又热又昏暗的狭窄房间,所有人一进屋子第一件事就是脱掉外套。

 

不是说我有什么意见——我喜欢看别人演戏,或许仅次于亲自上阵——只是布加拉提纵容阿帕基的方式有时令我难以忍受。话又说回来,布加拉提对他身边的人都以这样或那样的方式纵容着,如同我们第一次见面的下午,他邀请我加入他们的周末聚会,布加拉提走上三楼去换衣服,随后带着我下楼,他敲响一楼房间的门,福葛与另一个小个子男孩一同走了出来,我后来知道那是纳兰迦,油画系的大学生,和读艺术史的福葛在同一个大学。

 

我们离开哥伦布大街443号,徒步前往街角的咖啡馆,路过的每一个人都抬手向布加拉提打招呼。露天咖啡座上有另外两个人在等,一眼就能看出他们也是这个小团伙的成员。带着奇怪帽子的短发男人,手指令人眼花缭乱地玩着某种机关玩具,和另一个银色长发的高大男人,岔开双腿歪在椅子上,就好像这世界对他来说太狭窄了。

 

“乔鲁诺,这是盖多米斯达和雷欧阿帕基,”布加拉提为我介绍,“米斯达、阿帕基,乔鲁诺乔巴拿。”

 

我礼貌地伸出手。米斯达盯着我片刻,用手里的玩具压了压我的手指。而阿帕基哼了一声,直接将头转向了另一侧。服务生适时地端上松饼和咖啡,打破了尴尬的空气;三个小时后,我们在座位上笑得东倒西歪,米斯达边抹掉笑出来的眼泪边给我们讲——米斯达是个吉他手——他们乐队里的某个傻蛋被约会的姑娘在床上毒打了一顿的故事。纳兰迦用勺子把杯子敲得叮咚响,为此被福葛在脑袋上狠狠拍了一巴掌:“我想知道这个小妞叫什么!”

 

“你好奇什么?你要搞女人年纪还太小了,纳兰迦。”阿帕基懒洋洋地说。

 

“而且太蠢了。”福葛火上浇油。纳兰迦立刻将餐刀抵上福葛的喉咙,松饼上残余的奶油蹭脏了福葛的西装领子——为此福葛毫不犹豫地拎起手边的咖啡杯泼了纳兰迦一头一脸。小个子恼怒地大喊一声,合身扑向福葛,这时布加拉提伸出手,拉住了纳兰迦的橙色领巾。

 

我半带好奇地观看着布加拉提如何像安抚两只打架的猫一样让剑拔弩张的两个人冷静下来,在他柔和而半命令式的语气中有一种隐藏的力量,让我颇为确定这张咖啡桌边除了我之外的所有人,某种意义上,都在他掌控之中。

 

之后我们去到隔壁街区的披萨店吃晚餐,老板的表情说明他没把大喊大叫的我们轰出去全是因为布加拉提也在;在那之后是米斯达的乐队在演出的酒吧,“好好看着!”米斯达咧着嘴重重拍在我肩头,然后抓起吉他翻上舞台。他大笑着和乐队其他成员击掌,纳兰迦好奇地寻找着米斯达故事里的乐队傻蛋,而台下掀起的欢呼和口哨让米斯达举起双手,他即使在冬天也穿着露腰的超短帽衫,汗水在旋转不停的镭射光线下让他的腰线和肌肉闪闪发光。夜场演出以米斯达炫技般行云流水的solo开始,酒吧里的一半姑娘可能都是为他而来;我环顾四周,福葛忙于将鸡尾酒杯下的纸巾叠成某种复杂的几何形状,阿帕基已经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喝到了第四杯酒,纳兰迦坐在椅背上,试图成为全场鼓掌和尖叫声最大的人。布加拉提隔着福葛拍了拍我,无声地示意我出来;我跟着他穿过酒吧后门回到街上,夜里的风有点冷了,我不由得拉紧自己的外套。

 

布加拉提绕过一对忘情拥吻的情侣,舒适地靠在铺满放荡涂鸦的墙上,从整齐的黑发下望向我:“乔鲁诺,你看,我还没问过你想要什么?”

 

“什么也没有,”我回答,直视他清澈的蓝色双眼,尽管颜色混杂的霓虹灯使它们含混不清,“只是来探望老朋友的老朋友。”

 

“那么你来美国是干什么呢,乔鲁诺?”

 

我一时缄默,电压不稳的老式路灯在我背后闪烁,把我的影子颤抖地投射在布加拉提胸前。他漫不经心地弹开火机盖,又扣上,抬起双眼注视着头顶的晴朗的夜空。好多星星,我漫无边际地想,而布加拉提只是沉默着等待——我想起下午他是怎样与每个和他打招呼的人真诚地说话,感到沉睡多年的倾诉欲突然从脑海后惊醒。

 

“——我想成为明星,布加拉提,”我缓慢而坚实地吐出每一个字,观察着短发男人对此的反应,“我来西海岸正是为此,而我也确信我必定会成功。”

 

布加拉提直视我的双眼,我在那一刻突然意识到隐藏在温柔随和的举止之下,他的灵魂比我想的更加锋利;然后他朝我微笑起来,重新披上他柔软自在的散漫情态,我胸腔中的尖锐刺痛转瞬即逝。

 

“我也相信你会成功的,乔鲁诺,”他啪地点燃指间的香烟,白色烟雾遮掩了他的表情,“困了就去我的地方睡,在一楼随便找个没人的房间,不过别动福葛的屋子,他有洁癖。”

 

布加拉提拉开酒吧的后门,喧嚣和热浪又扑面而来,在那一切中我听到他回过头对我说:“随时来都可以,443号从来不锁门。”

 

 

 

我们回到阁楼上,福葛正坐在电脑后面戴着眼镜赶论文,阿帕基站在三脚架旁边,指挥纳兰迦踩着床头柜摘掉上一任租客挂在床头的结婚照。照片中的男女对视着,露出令人毛骨悚然的幸福微笑,多半是阿帕基的过敏原之一。米斯达骑坐在窗框上,悠然自得地冲楼下路过的漂亮姑娘吹口哨。

 

布加拉提把白色西装搭在高脚凳上,换上布料面积少得可怜的丝绸睡衣,福葛走过来整理他的头发和服装。福葛就像布加拉提的助理,不收工资的那种,替他打理各种事务,米斯达之前偷偷告诉我福葛原来也是学油画的,直到他把一米八的木质画架砸到了教授身上,而布加拉提让退学并离家出走的他住进了自己的房子,并帮忙把他转去了现在大学的艺术史系。

 

“但我看福葛不像是……?”我委婉地提出疑问,虽然我对福葛突如其来的暴脾气已经颇有体会,但同样都是美术生的福葛和纳兰迦气氛实在是天差地别。

 

“他是在读艺术史的博士啦!”米斯达读出了我的言外之意,露出了好笑的夸张表情,“我们的小天才潘纳科特先生十几岁就从法律系本科毕业了,还顺便拿了心理系的双学位,和纳兰迦那种小笨蛋不一样。”

 

然后他告诉我纳兰迦差不多算是福葛从街上捡到的流浪儿,而布加拉提资助他去读了油画系。“纳兰迦虽然连十以上的加减法都算不明白,但他的画真的——我是不太会形容啦,但说真的,你有机会该去看看。”

 

“去看什么?”阿帕基低沉的声音从我们身后响起,他转上楼梯,从厨房吧台下面轻车熟路地摸出一瓶酒和一个杯子。米斯达拼命瞪着他,银发男人耸耸肩,又拿出了一个杯子推到米斯达面前。

 

米斯达于是心满意足地给出回答,“纳兰迦,我们在说纳兰迦的画。”

 

阿帕基漫不经心地点头,开始往他和米斯达的杯子里倒酒。我毫不意外他表现得好像房间里没有我这个人,当然,话说回来,我也确实是没到合法饮酒年龄。“啊,确实,那个小笨蛋——大概上帝觉得人总得有点擅长的东西。”他试着表现得不耐烦,但那没能盖过他语气里的亲昵和喜爱,米斯达为此窃笑起来。

 

“那你呢,阿帕基?”短发男人不怀好意地转着手里的杯子,“你是怎么来布加拉提这里的?”他装模作样地凑近我耳朵,用楼下都能听到的音量大声说,“这可是阿帕基的小秘密!我们偷偷打听好久了,妈的,每次我去问布加拉提他会都转移话题。”

 

“而你,每次他转移话题你都是顺着走的第一个人。”阿帕基嗤笑,而米斯达吐了吐舌头,没错,他就是这样,就好像其他人的思路是直线而米斯达的是方向盘失灵的轿车,一路朝随机的方向狂奔而去。显然这次他又要被阿帕基带跑了,我决定挺身而出。

 

“你看起来好像心情很好,阿帕基,”我礼貌地加入对话,确保自己的话里没什么能被找茬的漏洞,“发生什么好事了吗?”

 

阿帕基紫色的双瞳挑剔地打量我片刻,然后决定放下警惕,大概他今天心情真的很好。“他们登了我的作品。”阿帕基简洁地说,把一本杂志推过吧台,然后把脸埋回杯子里。米斯达大喊一声——楼下有什么人愤怒地大叫安静点——猛地一把抓过那本杂志,我们把头凑在一起哗哗地翻起来。

 

我们两个同时看到了那组照片——毫无疑问,那是布加拉提,在黑白照片里背对着镜头抱着自己赤裸的后背,阿帕基照下了他夹着烟蜷起的手指,他半眯着眼吞云吐雾的模糊面容,他纤细的脚踝悬挂在风车静止的屋顶边缘,他如同死者躺在烈日曝晒的水泥地上无知无觉,深色油漆横泼过他的身体,一朵花落在他的左眼上。照片的署名是布鲁斯,那笔迹毫无疑问是阿帕基,正如楼梯间里他的备忘录一样,他的字母b总是写得格外长而用力。

 

那天晚上我决定去天台吹吹风,然后我看到阿帕基和布加拉提坐在一起,他们头碰着头点烟,布加拉提在看阿帕基的杂志,而阿帕基在看布加拉提,烟灰从他指间簌簌而落,直到烫到他的手指他都浑然不知。

 

我想我撞破了阿帕基另一个不愿宣之于口的秘密。我关上天台门,穿过楼梯间里那些有着独特b字的便签,穿过一楼走廊上的几个陌生人,回到自己的车上。

 

 

 

后来,纳兰迦快要毕业的夏天,我终于确实去拜访了他和福葛租住的仓库,因为他邀请我来提前看他的毕业作品。纳兰迦在他画幅三米多高的油画布前显得瘦小得可怜,身上和发带上到处蹭满了颜料。他神秘地说着:“乔鲁诺,我当你是我的朋友,才先给你看的!”边拽下蒙着油画的白布,空气中闪烁的浮尘四散而逃,我直视着出自我小个子朋友手下的,如同梦境一般的色块,它们天真地追逐缠绕,在没有边际的世界编织短暂而永恒的快乐。

 

我直到几分钟后才意识到自己在流泪。纳兰迦眼神闪闪发亮地注视着我,我快速抽了抽鼻子:“这——这真的很美。谢谢你,纳兰迦。”

 

于是纳兰迦咧开嘴笑了;我用手背抹了下眼角,看到福葛在纳兰迦身边,用我从未见过的目光注视着纳兰迦,如同盲眼的信徒看到天使披着圣光从天上降临。纳兰迦的画作被搬进展厅;福葛这次放心地留他自己一个人去应付这样的场面。我们两个站在角落里,注视着他像快乐的小鸟一样穿梭在人群里,用支离破碎的语言阐释他的画作。

 

“航空史密斯的冒险,”福葛突然开口,他面色很平静,不等我发问就继续说下去,“是几年前布加拉提、阿帕基和我一起写的实验童话故事。一个战斗机驾驶员无意中被卷入不同的奇幻世界,随机应变的冒险,结局自不用说,是皆大欢喜。我们觉得过于天真,于是写完就扔在一边;但后来纳兰迦从二楼翻出了草稿,他很喜欢。”

 

我眼前浮现出纳兰迦抱着草稿不松手,执着地与破口大骂他审美低幼的福葛对峙的场景,那画面令我不由得发笑。福葛大约也是想起了当时的场面,很罕见地微笑起来:“布加拉提后来把那个故事送给了纳兰迦,我和阿帕基都没有意见;那个小笨蛋有一阵子每天把它枕在枕头下面睡觉。他说他梦到过好多次,那个飞行员史密斯,他们在三万英尺的蓝天一起飞翔——他甚至没有真的坐过飞机。”

 

美术馆的冷气开得很足。为了表示郑重,虽然纳兰迦一再表示“只要你们来了就好!”,我还是坚持穿上了西装,现在胸口有点发冷。米斯达也说了今天会来,不知为什么现在还没有出现。

 

“纳兰迦会喜欢,你其实很高兴吧。”我诚实地说。

 

福葛转过头来看着我:“你如果想看,纳兰迦后来自己誊了一本;我觉得适当的抄写对他的词汇量很有帮助。下次去443号我可以放在你的房间,或者去洛杉矶的时候带给你?”

 

我想他或许看出我不是真的很想看童话故事,归根结底,我比较想要原版的那一稿。我们陷入一阵沉默,我专心地想象着几年前的、我不曾见过的更年轻的布加拉提,穿着他一贯爱穿的亚麻睡袍和蕾丝内衣,耳边夹着一只铅笔,窝在沙发上咬紧嘴唇对着一叠手稿沉思。没来得及剪的黑发在他肩上缠成一团,比起现在要更纤细的手腕挂在沙发边缘,阳光落在他浑然不觉的鼻尖上,让他的脸莹莹发光。少年福葛,穿着尚且一个破洞都没有的衣服,坐在大部头法律条文和画集堆成的小山上对手里的速写簿涂涂改改,然后楼梯吱呀作响,头发稍短的阿帕基的脸浮现出来,海风把他的帽子吹得有点歪;表情平和的他拎着包装颇为精致的三人份蛋糕,胸前斜挎着造型笨拙的相机。

 

“那天,”福葛突然开口,“我知道你也会时常想起那天,如果我当时能拦住他的话——”

 

忧愁的命运是压在他眉头的积雨云。我意识到这个问题如同非理性的蜘蛛网黏住了福葛,让这位理性的化身时时徒劳地扇动翅膀,试图在另一个时空卷起风暴。我理解他,因为我感同身受,却又与他不同。

 

我将手搭在福葛肩上。现在想来,他是我在443号见到的第一个人。他的脖颈仍像我第一次见他时一样寒冷。“那是他自己做出的决定。”

 

“……纳兰迦很想他。”短暂的沉默之后,福葛只是这样说。

 

我装作没有看到他手中被攥得变形的画展门票,无言地点头。

 

沉默再一次笼罩我们,福葛想必正注视着虚空中他所幻想的,皆大欢喜的未来结局。我心不在焉地看着纳兰迦,以避免他突然和观众大打出手,直到米斯达出现在展厅门口,一如既往穿着露腰卫衣和浮夸的帽子,他又蹦又跳,夸张地向我们挥手,于是我和福葛走向他。

 

 

 

不过如果要我说的话,布加拉提是三流的剧本作家,二流的模特,一流的演员。他的温柔使他很容易地与他人共情,共鸣,让角色在他身上活过来,看布加拉提演戏就像被闪电击中,会让编剧和导演为他鼓掌流泪。

 

从我坦陈我的理想之后,布加拉提时不时会在去片场时捎上我。无聊的商业片,实验性的电影片段,或是电影学院学生荒诞生涩的作业,他几乎从不挑拣。我坐在场边看他在镜头前踱步,喘息,演出哀愁的懦夫或是怒吼的罪犯,或者有时会有给我的角色,虽然不想承认,我未曾谋面的父亲遗传给我的皮囊确实成为了我的优势。

 

那天我去客串在游乐场自杀的高中生。懒得在剧组简陋的浴室里冲澡,我干脆顶着满头满身的道具血浆和布加拉提走在回来的路上,我们多半看起来就像一对不合时宜的万圣节怪人搭档。剧本是一个迷幻的校园故事,主角分不清生与死的界限,而在故事中段,我的血有一瞬间令他清醒;我和布加拉提对这个故事争论不已,就在那时从旁边的小巷中爆发出一声尖叫。

 

布加拉提机敏地回过头,我紧随其后;在四五个男人的包围圈中,缝隙里露出高跟皮靴的一角,“我不知道,我不知道!”那声音大喊,而我不知道布加拉提原来对体术也颇有心得——他的踢技尤其令我叹为观止。大约我浑身是血的造型也很有冲击力,那些人很快骂骂咧咧地踉跄而逃,露出身后的少女,她神色惊惶,头发是泡泡糖一般鲜艳的粉红色。

 

布加拉提拍打了一下西装,弯下腰伸出手。“要来我们住的地方休息一下吗?”他以他一贯的风格,突兀地发出诚恳又可疑的邀请。

 

少女瑟缩了一下,我不得不承认,内心深处我希望她符合常识地拒绝。多疑的绿眼睛在我和布加拉提之间游移片刻,然后她轻轻把手搭在布加拉提的掌心。

 

“特里休乌纳。”她只是喃喃。

 

 

 

布加拉提那天在酒吧对我说443号从来不锁门,我后来发现确实如此,他任由人们在他的房子里来来去去,而他的访客们也都默契地不去到三楼他的房间。从初次拜访后我时常从洛杉矶开车去旧金山,不再走一号公路而是走更快的内陆高速,上午出发,中午抵达,在布加拉提的房子里午睡,然后我们去咖啡,晚饭,酒吧,去海边,山顶,公路上,我们寻欢作乐,放声大笑,通宵达旦,不知疲倦。世界上最愚蠢的游戏,如果你爱的人就在身边,也会变得有趣;而我从来没有过这么多爱着的人,更妙的是,多多少少,我知道他们也爱我。

 

而每当布加拉提回过头来看到我,当他露出那种上帝一般的笑,我知道为了他,我可以永远这样下去。




TB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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